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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与狗

推荐人: 来源: 美文阅读网 时间: 2015-03-04 19:54 阅读:
时光与狗


  4

  夜幕终究还是慢慢地向着安利全老人的屋子逼了过来,也向着他的眼睛他的嘴唇逼了过来。老人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像个刚刚得到了奖牌的少年一样喜悦和骄傲。他将怀里的珍妮抚摸了好几遍之后终于放回到纸箱里面,盖上了盖子。

  安利全老人钻进被窝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是因为心里太多的牵挂,而是站长圈阿四都闹唤得厉害。站长圈是一只猫,如今也老了,应该和他一般年纪了。三年前他在送走了来看他的毛孩转身回家的时候,他看到它缩在一堆干朽的柴火下哀叫,他就把它带回了家。带了回来,他就着手为它治病,他几乎就专门为了它去了一趟距离他家较远的药铺里抓药。他详细地给大夫讲述了它的病情,它现有的症状。大夫很是纳闷地给他开了三服西药,他一回来就把要擦的擦在了它的身上,然后开始给它配药。想到他是像照顾一位病人一样给它配药,他的心里就显得很是受用。终于有个病人可以让他照顾了,一只猫也是可以的。谁说一定只为病人治病才是人间的美好感情呢?后来站长圈痊愈了,等它痊愈了之后他甚至都为它举行了他们两个的盛宴,做了一锅像样的饭菜和它一道来吃。如今它也老了。人一老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却又什么都记在了心里,像是正在长大的孩子一般天真而敏感。

  站长圈现在开始闹唤他了,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它咪咪地叫着,在他的头顶来来回回地走动,像是故意要吵他醒来一般。它甚至都到珍妮的纸箱周围徘徊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它不敢轻易造次。安利全老人明白它心里的意图。他翻了个身,伸出右手去抓摸它的身体,它安静地卧在他手掌的下方,蜷起它的身子,半眯着它的眼睛。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才悄悄地,几乎是没有被他觉察到一般跳下了炕头,淹没在屋外的黑暗里。

  事实上安利全老人在抚摸站长圈的时候阿四早就开始了它持久的闹唤,像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小兄弟,它早就哭出了声。阿四是另外一只上了年纪的狗。两年前,还在清明的时候,他准备了上坟的东西早早地就去了老伴的坟上。他在坟头呆了很长的时间。他和他曾经生活了一世的女人敞开胸膛说了很多的话,流了两行灼伤的眼泪,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他看见一双忧伤的眼睛在坟头对面的地埂上闪动。他当时就被吓了一跳,他以为是一只伺机进攻的狼。他的心里猛地一紧。呆在山林里好多年了,除了有时外出打猎时会碰上悄悄潜行的狼,他几乎都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狼的身影了。他被惊住了。

  后来他就又打消了惧怕的念头,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哀鸣,像是求援一般的叫声。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向着它的方向走去。他希望是一条狗,因为即使听到了类似于狗的叫声,他依然不能断定蹲在他眼前的生灵到底是否真的是一条狗。但他还是向着它的方向走去了。他想假若真的是一条狼,那一定是住在那边的老伴嫌他在这个世上活得太久,她派了它来收他的性命的。而假若是一条狗,那也一定是受到了老伴的教导,才来寻求某种帮助的。反正,他就这么走了过去。走向狗的身旁的安利全老人此时根本不知道他要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活物。

  到底还是一条狗,老汉稍微收紧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是狗就好了。他还不想就这么死在狼的嘴里呢。人活一辈子,到头来反正就是一个死,但当死亡以这样的方式来临时,他发现他还是热爱活着的。

  地埂的上面,安利全老人吃力地攀爬了上去,他看到一条毛色发暗的黄狗匍匐在他眼睛的前方。它在向他张望。他走到它的身旁,摸它的脊梁,而它竟然没有一丝吠叫的意思。它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他的左手,尾巴在富有节奏地缓慢地摇动着。

  他就这样收留了它,给它取名为阿四。阿四被安排在院子的某一个角落里住了下来。主要任务是看门。其实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也就用栅栏围成的院子,外头一眼便知里面的状况,而最为主要的,哪会有那么多的人呢?偌大的一块地方就只有和他在内的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但他还是把它拴在了栅栏的某一个角落里。

  其实主要还是怕阿四会突然有一天离他而去。已经好多年了,当陪伴了他半生的老白突然有一天离他撒手西归后他就再也没有养过一条狗,哪怕是一条像样的狗。当他的身边接连有三条狗都老死时他已经看够了死亡的事实,也已经不能再忍受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样一转眼从他的眼前消失。活了这么久,当太多的人或动物从他的身边离去时,他的心总是使劲地抽了又抽。也曾经自问了一遍又一遍:老安啊老安,为什么你还不死?看到这么多的生命从你的眼前消失的时候,难道就不是一种罪过吗?但当阿四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就又收留了它。它是不一样的,后来,他这样想。

  老人翻身拉亮了电灯,胡乱地披上一件冬天的皮袄,拿了手电出门看望拴在院子一角的阿四。阿四的头颅在手电的光芒中向上昂扬着,像是见到了年轻时候的主人一般对着老人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它摆动着丰硕的尾巴,铁链在脖颈有力的抖动下唰唰作响。安利全老人蹲在它的身旁,手掌抚摸他阔大的耳朵,和苍老到已经接近疲软的脖颈,它就开心地在他的抚摸中不再发出一丁点声音。残破的碗里傍晚做给它的饭菜已经被舔舐一空,发青的碗面在手电微弱的光亮中添具了另外一种不同的颜色。安利全老人嘴里呜呜地说着什么,阿四似乎能够听懂似的拉长了耳朵认真地听着。会有什么呢?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5

  阳光缓缓地爬上了山村的屋顶,白雪覆盖的原野如同少女的脊梁一般氤氲而富有弹性。几户人家的炊烟在和屋顶的阳光相互纠缠,整个村落犹如梦境某处的幽暗风光一般安静而美好。千年的松柏在山顶割据了一片向阳的位置,红桦和山楂都在此处展现了它们最为原始的容颜。栅栏围成的院落的一端,安利全老人的上房裸露在太阳火红的照耀之下。鸡已经停止了打鸣,站长圈跑了出来在雪地上玩。安利全老人打开白雪覆盖了门框的木门,一大早就出去找珍妮的母亲了。昨晚他想了一夜。他在接连安慰了站长圈阿四之后就再也没有睡好觉。他想他就这么把一个还需要奶汁喂养的婴儿不顾它家人的反对抱回了自己的家,想一想就觉得不妥。这样的想法甚至开始折磨着他。他一早连脸都没有洗就急急地出发了。

  安利全老人在捡到珍妮的地方徘徊了良久,都找遍了应该需要找的旮旯角落,他连一枚像样的狗粪都没有找见。白皑皑的积雪上没有它们的爪印,母亲的也没有。会跑到哪里去了呢?没有任何收获,他就取消了这样继续搜寻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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