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格的雪样年华
“主任,好像你说过,安格活不过三月。”
主任转过身,用背影表达默认。
“好像三月就要过了。”
我觉得自己的语气里有一种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极力否认时间的流逝,就像我一直不承认安格病情的恶化一样。
“那又怎么样?”
主任的背影里都透露着深寒。
“可不可以……等到安格……”
“那如果安格熬过三月了呢?”
“如果安格的病情又有好转干脆就出院了呢?”
“这样的话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安格在等待手术的话你会让他等到什么时候?”
我彻底没了言语。我知道主任的意思,看似冷酷的他其实最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我的道行比之主任差出老远,在我医生生涯的初期,我的情感会淹没我的理智。
“去手术吧。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
主任轻轻的叹息着。
严厉的背影无端的佝偻起来。
“别再让一个生命毁在另一个生命的怜悯里。”
“安格,就是在这种等待和怜悯中,毁掉的。”
18
手术的前一天,我知道自己被逼上梁山了。
与其让别人转告安格或者是任由安格自己去胡想,不如自己去告诉他,让他安心的等待。
其实骨髓手术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两三天里面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大概也是极小概率事件吧。
等手术完了以后我要搬到安格的病房去,医生和患者都躺在病床上,也许能给他更多心理上的支持和安慰。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又好转起来。今天安格的精神看起来不错,也许是个好的征召。
“安格,我要跟你讲一件事情。”
安格漂亮的黑眼睛看着我,它们纯真的透明。
“是……这样的……”短暂的犹豫后我狠下心来告诉了安格手术的事情,我告诉他有个山西的孩子需要我的帮助,我必须去做这个骨髓移植手术。我甚至很委婉的告诉他我并不想离开他,只是我不希望第二个安格将毁在我的手中。
安格很认真的听着。他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覆盖住他的眼睛,覆盖住他所有的心事。他的睫毛是多么的好看啊,在说话的间隙我不只一次这样想,毛绒绒的,好像最名贵的皮毛的边缘……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安格的睫毛更加美丽的,它是独一无二的,它是最初,以及最终的美丽……我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的说了多长时间,但我想真的是够长了,可能比我手术的时间都要长。
如果安格能够像刚才那样专心而清醒的话,大概我真的能够看着他重新走出医院。
朦胧中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的很开心,我好像很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和安格住在同一个病房里,再看着他健康的走出医院。“这样的话,我们回头见了,你要对我这个室友温柔一点啊。”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大概就是那种很电人,很阳光的笑容。这个笑容依然抛出去没有回应,但我不介意,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微笑的机会,而这些微笑总有一天会有回报的。
我转身准备离开。
什么力量阻拦了我。
安格晶白的如同透明的脸上纵横的同样透明的泪水,蜿蜒着在唇上积聚。他依然低垂着头,长睫毛依然覆盖着他秋水一样清亮的眼睛,而这些睫毛全部都被打湿了,它们无辜的粘连成一条一条,尖端是几颗珍珠般动人的泪珠。
19
“安格,没关系啦。我两天就回来了。”
我伸手去抚弄那些泪珠。太美丽的东西,居然有让我下不去手的感觉。
安格不理我。他死死的拽着我的衣角,一个劲的流泪。
我不得不重新坐下。
不,被他拉住,坐在床边上。
“好,我答应你,醒了就回来看你好不好?真的很快的。”
我几乎是在哄他。
“安格,累不累,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答应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试探着问他。
安格默默的摇摇头,他缓缓伸出他白皙的臂膀,用他最大的力气在拥抱我。
他冰凉的泪水无力的蹭在我的脸上,而右颊的某一个部位,因为被花苞温柔的抚过,而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告别吻好吗?我亲了你,你也要回亲我。”
说这话的安格似乎想恢复当初的骄横,但也许泪水冲刷了他的霸气,也许他本来就只想撒撒娇,他的声音柔软如清晨的第一缕春风,在春寒料峭的三月,温暖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认认真真的看他,很想把这个最美的时刻映在我的记忆里,但其实我也仅仅记住了他的那双眼睛,由于太过的漂亮太过的纯净,局部代替了整体,再次让一路火车,隆隆的开过我的神经。
我低下头,在他面颊的右侧印下我的告别吻。
我好害怕。
依稀中,我仿佛听到了什么。
没有。
他轻轻的放开我,然后又轻轻的笑了。笑容依然纯净依然天真,将那片美丽的秋光,都模糊在一片粼粼的泪光里。
他好像一直都那样乖巧而安静的坐着,面孔如白玫瑰花一般,温柔而恬静的绽放。
手术很成功,我在麻醉后的第二天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无菌加护病房里。
手术之前我看见了那个男孩,他也许长得不很漂亮,神态也不那么的高贵,但眼睛里的东西和安格是一样的,同样是对生命深深的渴望,还有对未来无辜的恐惧。
那个男孩的手术应该也完成了吧。
我这样想。
于是,在休息的间隙里,我更加无可抑制的想念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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