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好
女人们说:“猫子啊,一个怕老婆的毛坯子。” 猫子说:“怕就怕。怕老婆有么事丑的。当代大趋势。其实呢,是心疼她,上早班多辛苦。” 女们们说:“猫子真是个好男将哦,又体贴人又勤快,又不赌不嫖。” 猫子说:“你们又不接客,么样晓得我不嫖啊?” 一个女人跑上来拧了猫子的嘴。其他几个咬牙切齿笑,说:“这个小xxxx!” 猫子大笑。 菜饭刚做好。燕华的父亲回来了。老师傅白发白眉,寿星老头模样。老通城餐馆退休的豆皮师傅,没休一天又被高薪反聘回去了。据说他是当年给毛泽东主席做豆皮的厨师之一。这一带街坊邻居无不因此典故而敬慕他。 一厨房的人都一叠声打招呼。 “许师傅您家回来了。” 许师傅说:“回了回了。今天好热啊。” 人都应:“热啊热阿。” 许师傅说:“猫子你热死了,快到房里吹吹电扇。” 猫子说:“无所谓,吹也是热风。” 燕华冲了凉水澡出来。黑色背心白色短裤裙,乳房大腿都坦率地鼓着,英资飒爽。猫子冲她打了个响指。她扭了扭腰要走。 许师傅说:“燕华!帮猫子摆饭菜。” 太阳这时正在一点一点沉进大街西头的楼房后边,余辉依然红亮地灼人眼睛。洒水车响着洒水音乐过来过去,马路上腾腾起了一片白雾,紧接着干了。黄昏还没来呢,白天的风就息了。这个死武汉的夏天! 燕华拧了两桶水,一遍又一遍洒在自家门口的马路上,终于将马路酒出了湿湿的黑颜色。待她直起腰的时候,许多人家已经搬出竹床了。 燕华叫:“猫子。” 猫子在楼上回答:“来了。” 过了一会儿猫子还没下楼。 燕华不满意了。高叫:“猫子——” 猫子搬了张床下来了。 燕华说:“老不下来老不下来,地方都给人家占了。” 猫子说:“哎你小点声好不好?你这人啦,谁家的竹床自有谁家的老地方。大家都要睡,挤紧点就挤紧点呗。” 燕华声音低了下来,却没服气,说:“就你懂事,就你会做人,就你讨街坊喜欢,德性!” 猫子说:“我实事求是嘛。” 猫子和燕华一边嘀咕着一边干活。他们摆好了一张竹床两只躺椅,鸿运扇搁竹床一头,电视机搁竹床另一头。几个晒得黑鱼一样的半大男孩窜来窜去碰得电线荡来荡去,燕华就说:“咄,咄。”赶小动物似的。猫子觉得怪有趣,说:“这些儿子们。” 许师傅摇把折扇下楼来了。他已经冲了个澡,腰间穿条老蓝的棉绸大裤衩,坐进躺椅里,望着燕华和猫子,一种十分受用的样子。 竹床中央摆的是四菜一汤。别以为家常小菜上不了谱,这可是最当令的武汉市人最爱的菜了:一是鲜红的辣椒凉拌雪白的藕片,二是细细的瘦肉丝炒翠绿的苦瓜,三是筷子长的鲦鱼煎得两面金黄又烹了葱姜酱醋,四是卤出了花骨朵朵的猪耳朵薄薄切了一小碟子。汤呢,清淡,丝瓜蛋花汤。汤上飘一层小磨麻香油。 燕华给父亲倒了一杯酒,给猫子也倒了一杯酒。“黄鹤楼”的酒香和着菜香就笼罩了一大片马路。隔壁左右的邻居说:“许师傅,好菜呀。” 许师傅用筷子直点自家的菜,说:“来来喝一口。” 邻居说:“您家莫客气。” 许师傅说:“那就有偏了。” 燕华冷笑着自言自语:“恶心。” 猫子说:“咳,老人嘛。” 马路对面也是成片的竹床。有人扯着嗓子叫道:“许师傅,好福气呀。” 许师傅说:“福气好福气好。” 燕华开了电视,正好雄壮的国歌升起。大街两旁的竹床上都开饭了。举目四顾,全是吃东西的嘴脸。许师傅喝得很香。猫子也香。一条湿毛巾搭在肩上,吃得勇猛,一会儿就得擦去滚滚的汗。燕华盛了一小碗绿豆稀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筷子在菜盘子里拨来拨去,百无聊赖。 猫子说:“燕华,我的菜是不是做得呱呱叫?” 燕华说:“你自我感觉良好。” 猫子说:“嗤,许伯伯?” 许师傅说:“是呱呱叫。猫子不简单呐。” 燕华说:“我吃不香。这么热的天还吃得下东西?” 猫子说:“这是没睡好的原因,上早班太辛苦了。所以我不回家,来给你做菜。” 许师傅听完就嗬嗬地乐。燕华说:“他油嘴滑舌。先头说是因为出了体温表的事。” 猫子猛拍大腿。他怎么居然还没告诉未来老丈人今天的大新闻呢!他说:“许伯伯,今天出了件希奇事。一支体温表在街上砰地爆了,水银柱标出玻璃管了!” 许师傅歪着头想象了好半天,惊叹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哇!猫子,体温表最高多少度?” 猫子说:“摄氏42度。” 许师傅说:“这个婊子养的!好热啊!” 燕华放下碗,说:“热死了。不吃了。” 猫子说:“热是热,吃归吃呀。” 燕华说:“像个苕。” 猫子说:“不吃晚上又饿。” 燕华说:“像个苕。人是活的,就叫饿死了?满街的宵夜不晓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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